我几乎是被老公从街上捡来的.
那一天,在明晃晃的阳光下,我和老公擦肩而过. 我无知无觉,而老公却不知动了哪个神经,掉转车头,一直跟到我们家,然后驻足,看我上了6楼.
那一天,老公15岁,我14岁.
用一种拙劣的跟踪技术,老公很快知道了我所在的学校和班级,进而买通了我的同学.
又一天,老公在我上学的路上拦下了我:" 你是叫莞尔吗?
你是喜欢紫色吗? 你是爱看张爱玲的小说吗……我,我能跟你交个朋友吗?”
后来回想起来,老公当时紧张得像在背书. 但在那时的我眼里,如此一个小流氓从天而降,我害怕得几乎僵住,连逃跑都不会了.
没有丝毫犹豫,我就把这个小流氓告诉了老师. 老师很快找到他的学校,这在那个年代,几乎是一件不可饶恕的罪过. 尽管老公是个好学生,还是因此背了个处分.
可老公不屈不挠,继续他的骚扰,计有如下恶行:
在我窗外弹半夜吉他,被居委会的大妈赶走;
喝了一瓶啤酒后壮着酒胆去我家找我,被我妈骂了一顿;
每周给我写两封自说自话的信;
和我男朋友打了一架（这时我已经开始了我的第一次恋爱,当然,对象不是他);
让他的数位死党前来游说我和他好;
……
一年之后,老公再一次在我上学的路上拦住我:" 我就要你一句话,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?”
" 是.”
" 好!" 老公绝尘而去. 我突然觉得他的背影有点儿酷,当然,只是有点儿而已.
老公至此在我的生活中消失,直到一年以后我的生日.
生日老公突然来到学校找我,送了我一个小礼物,然后问:" 你能接受我吗?”
" 对不起,我不能.”
" 好,再见.”
从此成了惯例,老公每年找我一次,问同样的话,听同样的答案,送不同的小礼物.
在这期间我从中学到了大学,交了男朋友,分了手,又交了男朋友. 我的历任男朋友都知道他,就像他知道我的历任男友一样. 我当然不再认为他是小流氓,但也从未想过他会是我生活中的主角.
大学毕业前的那个生日,我刚刚从一场投入最深的恋爱中失败. 老公来找我. 一年又一年,我已当他是个朋友. 每年的问话在我眼中,几乎成了朋友见面例行的问候. 他看出我像脱了一层皮,问我出了什么事. 我一开始还说没有,但很快就坚持不住,哭了起来. 那几个月,我的眼泪就像98年洪水,无时无刻不在泛滥,挡都挡不住.
老公说,我知道你还在爱他,别让愚蠢的自尊毁了自己的最爱. 要不,我替你找他去,我去跟他说.
" 不用了.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. 你难道不希望我们分手吗?”我身心俱疲.
" 这么多年,我的感情也会变化的.”
" 是吗? 那太好了. 其实你也该交个女朋友了. 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.”
好几年,我们头一次说这么多话. 没有了爱,反而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.
老公开始常常来找我,但每次都不是他一个人. 我也无可无不可,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和大家一起瞎逛.
一次逛街,我和老公落在了后面,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. 做了朋友,我们已经可以很随意地说一些事了. 老公问我:" 你为什么一直不答应我? ”
" 咱们不合适."
" 你每年都这么说,其实是一种惯性. 你能说出我们不合适在哪儿吗? 你一次都没试过,怎么就知道不合适? 而且,就是排队也该排到我了.”
我突然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. 后来想,其实他的逻辑里是有硬伤的,但当时我就没有想到.
我无言以对. 半天之后,说:" 你不是说对我的感情已经变化了吗?”
" 是呀,变得更深了. ”
这之后,我们再没谈过这个问题. 时间长了,我想,这不过只是当时当地的一种感慨吧.
或许,根本就不是真的.
那时候,电视里正在演一个无聊的电视连续剧. 我却追着看,因为里面一个不重要的角色长得很像我几个月前分手的男朋友.
我没和老公说过这事,但老公知道. 每次的集体活动,到了电视开演的时候,老公总是以种种理由要求解散. 只有一次,我们一帮人在西单逛街,为同行的一个女孩子买的东西的质量问题与老板据理力争. 电视就快开演了,可我也不能太没义气. 好容易" 战争" 以我们的胜利而告终. 女孩邀大家一起吃饭. " 不行,不行,我有事. 散了散了,下次再说.”老公再次出头. 大家都骂老公太扫兴,也只好就此道别.
而我此刻,正在无限懊恼,电视肯定赶不上了. 大家都走了,老公手一拦,一辆出租停在我们身边.
" 你干什么?" 我大吃一惊. 在那时候,打车是很奢侈的事,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学生来说.
" 嗨,刚才走了这么半天,我累了. 上吧上吧."
上了车,不安还在心里翻腾,可能看上电视的希望又让我不顾一切地说了更过分的话:" 我能上你们家去吗? " 老公的家比我的家近,这样就不会耽误看电视了.
"当然.”
汽车一路飞驰. 到了老公家,我进了门,就立刻坐在了电视旁,再没看老公一眼. 电视完了,我才想起老公,一回头,他正看着我," 这电视挺好看的,我也爱看.”
我一句话也说不出,只是想哭. 后来一句话脱口而出:" 要不,我们试一次."
这一天,老公22岁,我21岁.后来,我们都工作了.
再后来,我们就结了婚. 结婚当日,当着满堂宾客,老公大哭:" 我终于娶到了我老婆.”
再再后来,老公从公司的销售员升为销售经理,因为公司由20个销售人员,而老公的销售业绩占公司的一半. 一次去公司找他,老公正在给大家讲他的销售经. " 许多事情看着没希望了,其实也许再努力一次就成了. 重要的是要持之以恒. 就像我追我老婆,8年抗战. 可我就觉得,哪怕到了80岁,我也能娶到她.”
再再再后来,我们碰到了婚姻里的一块礁石.
认识那个人其实是在婚前.
学理工的老公和学文科的我在对话中常觉得是对牛弹琴.
我说他是文盲,他嘲笑我是电脑盲. 一次有人送了我一首宋词,是有名的一首示爱的词,我拿给老公看,想让他有危机意识,可老公看了半天,问我:"
这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 我的职业是卖字为生,几次把得意之作拿给老公,他只有一个评价:"
还通顺." 对于他的电脑职业,他干脆就不跟我说,"
说了你也不懂."
所以,那个和我职业类似,志趣相投的人让我一下子就辨不清方向了.
我陷得很深,有很长一阵子,我在我的婚姻和那个人之间徘徊.
我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. 这么长时间以来,我一直依赖老公.
而这件事,我却无法和他商量.
我猜,老公是知道这件事的. 我没有刻意隐瞒过,事实上,我从没瞒过他任何事,除了这件. 而老公就当没有,也从未问过我.
终于,一天晚上,我再也忍不住了. 我说,你要帮我！我正在危险当中！我哭了,老公却一言不发,出了门. 老公在门外抽了一个小时的烟,回来却冲我发了火," 你非得和他在一起吗!" "我想和他在一起. 但是如果非要在你和他之间做一个选择,我……我还是舍不得放弃你."
这是我们因为那个人惟一的一次争吵. 第二天,老公突然对我说:" 我收回我说的话. 如果这个选择让你太痛苦的话."
就这样,老公放任了我的自私. 让我在另一个世界里,沉迷了三年.
慢慢的,激情过了. 我发现,世界上最亲的人,还是身边的人. 我回来了,老公依然什么也没有说.
一次,我忍不住问老公,你为什么不担心? 老公说只说了一句,我知道你会回来的,我会等着你的.
确实,我回来了.
我的感想:
这篇文章写的很有意思,让人读了又读,流连忘返.
十五岁到二十五,漫长的道路,多采的生活.
说老实话我很佩服"老公"的意志--八年抗战 
以前以为是别人说这玩的,没想到真有这样的事.